现下不稳定时很容易反刍起20年初少得可怜的安稳几天。采访排得密集，去黄河是临时起意。一路山势嶙峋林木稀疏，入冬后日头落得飞快，暮色围合里我们和黄昏赛跑。金灿灿的晖光中路边是一排排延伸到地尽头的大棚，绿树小草，滩涂边芦苇白花花一片。水滩里的鹳展翅消失在碎金中。
同行友人说多年前才没有这么好的时候，从前的无风季节里甚至偶有臭鸡蛋味弥散在空气中，现在矿不让采了，终于能在水滩里找见白鹭。一路回顾当年的案子和人事，有种恍然不真切的体感。沿路羊粪和大棚，刷的崭新墙皮间夹杂老夯土墙。烧秸秆和热炕头的气味飘向半空，田里还燎着点余星。小孩儿在迷你水道上搭小水坝。
黄河到的很快。浪涛先声夺人。三步两步跑出岸边树林跳上坝，眼前才天地大亮。水波湍急，金光粼粼。我们皆知日头一跳落山头天地就全黑，于是静静等了会儿。河岸风吹，对岸已经是兰州，此岸还在白银。一条河的距离里20年的阴差阳错倏忽而过。村庄与山峦很近又很远，隐在昏昏中。
入冬里很多院门都落了锁。大多老人们的子女在城里有房，往往夏天才会住回村中避暑。小村修得很美，绕着各家各户细细的小水渠里流动着黄河引来的活水。友人是来看菊花的，此刻菊花团簇，温室从乡村书屋起一直绵延到电商服务点。一户院子在转角处，院门旁搭的小温室里鳞次摆着很多花，头顶挂着一溜小风车。里院地上晾满玉米，园圃苹果成堆，枝头挂着没熟的柿子。一开始我不太好意思走进去，同行老乡们早就开始和主人闲聊。伯伯让我们拿几个苹果走，说红的甜。这里昼夜温差大，其实红的绿的都好甜。
烧炕的气味隐在熟透苹果的香甜里隐隐传来。傍晚余晖里，小院透出一股窝心的熨贴。同事讲起暑假里爬到自家屋顶看月亮，如果日后回老家住这样的小院就太好了。那会儿是20年1月，那会儿我只是叮嘱家人远离闹市区，在隐隐忧虑里反复刷着回汉和回京的航班，在小城里所有药房询问N95口罩的去向——我们尚未意识到1月发生的事将会彻底改变我们的人生。每次反刍都会问彼此，那会儿咱们在干嘛呢，那时候我们在想什么呢？所有转折似乎都发生在这样的时刻里，不为人所知的轰然，隐秘的巨响，剧变的初始都隐匿在悉悉簌簌中。

2022.11.08

今天晚上去食堂买酸辣粉，微风吹起来有秋天的味道了。和室友一起提着饭去操场的看台上准备碰碰运气看能不能看见月全食，结果云层很厚。

在看台上看见很多人坐在那，我们也索性直接坐下，准备吃了再走。

我觉得好幸福，戴口罩的时代可以肆无忌惮的社牛，穿着睡裤拖鞋就出门，傍晚的微风和加满牛肉的酸辣粉，和朋友闲聊，没有月亮也不要紧，今晚有幸福。

我说这里好适合谈恋爱，恋爱脑要长出来了，罚自己挖野菜。

今天还吃了两个椰椰雪球冰淇淋！

十几天后，从办公楼走出来的第一天，空气显然有些暮秋的冷，而我却比以往热切。我的电驴嗡嗡喘息着，在空荡冷清的街道上驰行，前前后后，驮着我和无数的包裹。
马路上廖廖几个行人，偶尔有几辆快速通过的轿车，我抬头，看见在不曾会面的这些日子，木星已默默移到月亮一侧。走近小区，大包小包拎着菜的居民有地独自向家走着，有的一边聊天一边走着，牵着狗的人聚在一起聊着什么，狗坐在脚边，看看我，闪到一旁。
邻居阿姨在和门卫闲聊，我在门口停下，说：“我回来了。”阿姨回过头来，问我说：“哎呀，很久没回来了吧？”我说：“是啊，住了两星期办公室。”“你爸每天自己在家，给你妈打电话，今天做这明天做那，那天说哎呀我回去包大包子，今天没见他下楼，应该一直在楼上。”我说我让他在家给我做饭吃，道了别，哼着歌儿回家。
家里一切都没有变化，爸爸没做什么饭，鞋架，沙发，沙发上被我扔满的衣服，桌子，柜子，书架……我打开书，在里面发现了我2017年遗落在里面的一根头发。
我刚从人类俗不可耐的世界挣扎出来，从繁重不可承受的工作中脱出身来，从像雨一样下下来的通知中，压得人喘不过气的上级压迫中，我嗅到我的世界独有的芬芳，我的画，我摊在客厅的瑜伽垫，我的吉他，它落上了一些灰，我以前每天都要抱起它。
爸爸再给谁打电话说明天继续做核酸，我知道那不是妈妈，我的心灵有短暂的破碎，我知道黑暗又会重新向我而来，我知道明天我即将继续投身如泥淖。
但是，现在，就只是现在，让我短暂，短暂地喘息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