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到的前一天我还在犹豫，毕竟人至中年，第一想要的是安稳；但又克制不了内心的好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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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卿吾愛，見字如晤：

體無恙否？心安樂否？藝人之工作順利否？

屈指算來，吾與汝七日未見，人言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七日之長，煎熬甚苦。人生苦短如斯，言語小恚，便有這許多煎熬，若他日真作計較，又當何以自處？思來想去，日夜翻覆，更覺會日何短，隔日何長？憂思何繁，歡顏何驟？

吾心愛汝，願見歡顏，恨吾怨吾，皆吾自取。當日失言，悔之不及。前日電訊致歉，卿定有閱之，閱而不復，非卿之過，是吾書未達意，辭未達情。游目天地，何以悅卿？雖天涯海角，卿所樂之，吾必往之，幽王癡情，敢笑薄之——此等甘辭蜜語，不能訴吾衷情于一二，卿心明澈，願可鑒之。

論愛侶之屬，愛之尤甚，怨懟尤多，相思酷刑，甚于斧鉞。吾與卿七日未見，此卿卿于吾小懲大誡，吾必銘記於心，定無再犯。昨日歸家途中，見有春梅余香枝頭，衷情難表，癡意難訴，春意兩瓣，托于鴻雁。東君有意，顧惜芳春，卿卿當如東君，顧惜吾心。”

#在大厂上班是什么体验# 交出工牌，走出大门。站在北京初秋的蓝天下，吹着微凉小风，有种“出狱”的自由。至此，一个中年人的互联网大厂生存实验，画上了一个句号。

事情开始在春天的末尾。我告别了上一份工作，正在家里休生养息的时候，意外拿到了一个大厂的offer。报到的前一天我还在犹豫，毕竟人至中年，第一想要的是安稳；但又克制不了内心的好奇，“去看看吧，看看也好”。于是，夏初的小暖阳陪着我开始了崭新的搬砖生涯。

未入围城时，想象着这是一个严谨、高效的现代化机器，信息输入、信息输出，中间每个环节的人如同程序化设定完成工作，彼此客气疏离，等级扁平，以结果为诉求。这是我最可怕的想象，毕竟人被异化成了工具，是非常Cult的科技隐喻，从卓别林到《云图》，概莫能外地告知着我们科技流水线是如何剥夺了人类的自由。

然而我没有想到，被剥夺感最强烈的，甚至不是流水线。

最开始来自于个人身份被剥夺感。“互联网花名文化”，懂的都懂。当我告别了三十多年的姓名，以一个陌生的名字进入一个陌生的集体，所有交往的人都是一个符号。这里我所说的并非字面意义，线上交流为主的大厂，你完全无从想象跟你聊天的人是谁。千奇百怪的花名，更是阻隔了对一个人实质性的关联。

于是，我作为一个代号生存在一堆代号中，默认着与自己的社会关系有了切割。事实上，离职时的一键删除，以“花名”为代表的组织关系立刻清零，曾经合作过的几十个群、上百个代号，立刻归零，这一段经历几乎不转化为社会关系。

第二个最大的挑战，是“互联网黑话”。在最开始的两周，开会也好、私下交流也好，基本上我听不懂大家的话。“勾兑后拉齐了认知”，“拉唤新老用户，保证水位”，做了笔记都看不懂什么意思，时不时去百度“CRP”、“PUV”。一个月后的父亲节，我跟同事说要让儿子触达一下核心用户，她说你要让他发个PUSH吗？我回复说“安排个霸屏”。我把这个笑话拿回家给我老公讲，他完全听不懂。这种语言上的割裂，是另外一种社会身份的剥夺，它只属于你的组织、你的工作，不属于你，无法共享给你的家庭和社会关系，哪怕是一个笑话。

第三个挑战，也是让我最后离开的主要原因，是对个人生命的毫无节制的消耗和浪费。互联网行业出圈的词儿是“996”、“007”，有偿或无偿，加班总是常态。工作当然是满满当当，手机通讯APP无时无刻不在响起，有时候是凌晨一点已经睡了，有时候是周末带孩子外出的路上。我需要时时刻刻背着电脑，办公地点包括但不限于地铁、出租车、高铁、咖啡馆、酒吧、展览馆，甚至医院。在离职前的一周，蹲在医院急诊室门口打开电脑挥手就是一个策划案。

加班已经完全失去“加班”的概念，成为正常工作状态，也许你要说，互联网高薪毕竟标注了价码。但有些班是完全不必要的，比如项目方案，策划案、营销案、复盘案，一个又一个写，一遍又一遍改，每一遍都有不同的要求和标准，所以我最多一个版本改了20版，听同事说他们甚至改过50版的。

下班后，改方案改到十二点成为日常。“改方案”是另外一种对个人自由的剥夺：你需要不停地去猜对方的喜好、意图，渐渐被驯化成为他人思想的服从者。这对于一个在意自我、追求灵魂自由的成年人来讲，实在是非常非常痛苦的感受。

在高度饱和的工作量之下，PPT大战意味着又一个凌晨12点后的加班。之前的我会嗤之以鼻：“你可以不做啊！”但你不做，就意味着leader们默认你没有干活，也就意味着在考核时被打低分，就意味着你将被末位淘汰。重压之下，不得不卷。

一到个体，每个人都是有血有肉、可以把酒言欢的；可是组织的异化，一定要驱赶着你远离人性的方向，去“高效”，去“节能”，去抛下自尊“证明自己”，完成个人自由意志的让渡，逐渐认可和践行组织的“价值观”。这种驱赶的力量如此巨大，它让你认可这种痛苦是成长，让你潜移默化地去拥护。“再忍几个月，你就不痛苦了”，大家劝我的话，总让我想起在“飞翔的荷兰人”上服苦役、与船融为一体的老比尔。

我不记得老比尔有没有得到拯救，但我决意下船了。100天的大厂生存实验，组织的力量确实可以改变人，推动我无休止地投入时间、精力到工作中，作为一个人形OKR容器，游离于家庭之外；让我收获了一些“老娘尚可一战”的些微成就感刺激之外，也不得不面对健康被侵蚀的身体、亲子时间被挤占后孩子的疏远，以及毫无喘息机会、疲于奔命时，无暇顾及的自我丧失感。

葛薇龙“去看看”，从此陷入纸醉金迷；大厂可能是太劳累以及缺乏纸醉金迷，于是我“去看看”后没有陷入，迅速撤身回到我的自由散漫状态。人这一生过于短暂，比起拼了命博一个巾笥而藏，“往矣！吾将曳尾于涂中。”这就是我的实验结论。

节选自《100天互联网大厂生存实验》文 | 读者：浮舟